2015年9月12日 星期六

憑感覺,論情緒

不知為何,第一次看到 David Hume 的名言「理性是熱情的奴隸」,就有深深被說服的感覺。

關於情緒的重要性,科普著作普遍引用腦科學權威 Antonio Damasio 的說法,主要來自其著作《笛卡兒的錯誤》(Descartes' Error),隨處可見非常氾濫。

我們都知道前額葉(prefrontal cortex, PFC)是大腦的CEO,負責決策功能(計畫、洞察、預測)和人格,其中 dorsolateral PFC 整合工作記憶和感官執行有意識的理性思考,ventromedial PFC (vmPFC) 則是較古老的新皮質,與邊緣系統連結,負責整合情緒的資訊。vmPFC的研究始於腦傷病人 Phineas Gage 的故事,我們的 Nolte 神解課本有寫,《笛卡兒的錯誤》即是以此病例為開頭,說明情緒不一定是理性的敵人,情緒在理性決策中扮演舉足輕重的重要角色,並且為大腦、情緒、身體間的關係提出玄妙的 "somatic marker hypothesis"。

加來道雄(Michio Kaku)在《2050科幻大成真》(The Future of the Mind)中提到,發達的新皮質提供人類「階層3」的意識,也就是具備計畫未來的能力。在第十章他引用Damasio的說法:
「當前額葉與情緒中樞(例如邊緣系統)間的連結毀損時,患者無法行價值判斷。他們連生活中最簡單的選擇都無法執行,例如要採購哪些東西、要約哪個時間見面、要用哪個顏色的筆,因為所有選擇的價值對他們來說都一樣。」
加來博士表示,區分輕重緩急十分重要,未來機器人的人工智慧必須設定一組價值系統,例如人命重於物品、緊急情況先救小孩、貴重物品優先,方能在危急情況快速做出好的反應。

Kahneman 的《快思慢想》(Thinking, Fast and Slow)第十三章也有提到 Damasio 的研究:
"Damasio and his colleagues have observed that people who do not display the appropriate emotions before they decide, sometimes because of brain damage, also have an impaired ability to make good decisions. An inability to be guided by a "healthy fear" of bad consequences is a disastrous flaw."
同樣也在說明情緒對決策的重要性。

Jonathan Haidt 在《好人總是自以為是》(The Righteous Mind)第三章,更是大篇幅援引 Damasio 的說法以支持其「直覺先到說」("Intuitions come first, strategic reasoning second.")Haidt 十分善於譬喻,他用「直覺的狗和他的理性尾巴」、「象與騎象人」來比喻人執行道德判斷或價值判斷的認知運作。起初他的道德判斷模型是情緒直覺和推理先後個別運行,互相競爭,後者常常推翻前者。他設計了心理學實驗想驗證這個模型,結果卻導向情緒直覺的壓倒性影響力,極少被理性推翻。對 Haidt 來說,vmPFC 的研究表明了理性和情緒切斷連結時的悲劇結果,非常支持他的「直覺先到說」。

Joshua Greene 的《道德部落》(Moral Tribes)提供了對我來說有點噁心的想法:
"When I read that passage, ...I got so excited, I stood up on the hotel bed and started jumping... If I was right, the patients with VMPFC damage, the patients like Phineas Gage, would give utilitarian answers not just to the switch case, but to the footbridge case, too. Unfortunately, I didn't know anyone with VMPFC damage."
他說當他讀到Damasio關於vmPFC的研究時非常興奮,因為 vmPFC 受損的患者可以不受情緒影響,所以預期他們可以對電車難題做出最好的效益論判斷。讀到這裡時候我反感極了,可能是感覺到他在抹殺正常人擁有情緒式直覺的意義吧。快思慢想的 "Dual-process theory" 的確是對大腦決策很好的描述,但我覺得比較適合有客觀答案的物理、醫學等等,例如 Harrison 內科學在 "Decision-Making in Clinical Medicine" 章節就大量援引「快思慢想」,說明醫師的診斷思維、可能遇到的盲點或錯誤等等。當人遇到主觀價值判斷(例如美學和倫理)時,往往伴隨情緒和感覺,這時 Haidt 的說法會比較符合我所感受到的。難道普世權利是純理性可以發展出來的嗎?對我來說,Greene 這種硬要切換到手動模式(System 2, 分析式思考)的概念還滿暴力的。

以上是我憑感覺織了一篇文章。在 Damasio 之後,關於 vmPFC 似乎有不少爭議,相關的認知模組到底是哪些,如何互動不太清楚。詩人 Dickinson 說,腦比天高("The brain is wider than the sky."),希望有生之年能繼續看到大腦的秘密被逐漸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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